《聊齋志異》中郭生的故事與此頗類，蒲松齡在故事的末尾告誡人們，學習有進步是好事，理應得到鼓勵，即為“是”；但學無止境，如果停留在一個水平上，在更高的標準面前拿過去的收獲說事兒，就顯出了小家子氣，難免遭到唾棄，則為“非”，并且應當“非”之。

 

    企業(yè) 經(jīng)營管理 中存在這種情況：變革 開放初期，為了改變平均主義的惰性，“下不保底，上不封頂”曾經(jīng)被視為分配領域大膽變革 的象征，企業(yè)紛紛采取加大收入差距的辦法激勵員工，輿論也普遍贊同。但是隨著收入差距加大導致的社會不穩(wěn)定因素倍增，“控高”、“提低”、嚴格實施最低工資制度、提供最低生活保障則事關社會和諧的底線，不容規(guī)避。這時候管理者如果還認為麾下的收入差距算不得什么，那在媒體上一定會遭遇“拍磚”。

 

    與郭生在科舉中總是被動接受選擇不同，管理者在資源配置中有相當?shù)脑捳Z權(quán)，而且在過去的經(jīng)營活動中多有斬獲。碰到有人對過去取得成功的做法前“是”而今“非”，往往會產(chǎn)生一個本能反應：這是不是在否定自己已經(jīng)取得的業(yè)績？

 

    這時候，將走“回頭路”的帽子扣給別人自然痛快，但是要想真正有效地解決現(xiàn)實問題，就需要弄清楚在自己身上存在的心理障礙，建立前“是”而今“非”未必是要倒退的確信。古希臘的哲學家早就告訴我們，人不可能再次踏入同一條河流，按照前“是”而今“非”的邏輯進行管理的調(diào)整更難以復舊。比如變革 開放之前，企業(yè)對員工要從幼兒園關注到火葬場，成為沉重負擔。在體制變革 中，企業(yè)的“社會職能”被紛紛剝離出去；管理者明確告訴職工，企業(yè)不是家。然而在新的經(jīng)濟形勢面前，為了消解由此帶來的利益關系的冷漠，起源于美國的“員工幫助計劃（EAP）”使得“新家庭主義運動”悄然興起，越來越多的企業(yè)家認識到員工的家庭責任與公司成長的互動性，有的企業(yè)采取了給員工父母發(fā)“養(yǎng)孝金”等措施。由此帶來的對員工家庭和諧的重視被稱之為第二次管理革命。如果說這是對“企業(yè)不是家”的前“是”而今“非”，那誰也不會認為發(fā)揚主人翁精神會顛覆股權(quán)的存在。

 

    在郭生的故事里，當時葉公、繆公作文模式的流行好比管理界對西方管理理論的熱捧，到了家家戶戶都在稱頌的程度。這種情況在管理領域并不罕見，出版界在特定時期推出一些熱點書籍，作為一種市場化運作手段并不奇怪；但是管理者如果熱衷于管理理論的時尚化，成為“追星”一族，就容易失去創(chuàng)新的思維和決策能力。郭生的不再長進就與此有關，“名小立，遂自以為是，執(zhí)葉、繆之余習，狃而不變”。“狃”是習以為常的意思。也就是說，被狐貍精前“是”的郭生自以為在探索新途徑，而實際上是陷入了新的思維定勢，在“狃而不變”中還以為自己是在與時俱進、堅持深化變革 ，實際上是思想僵化的表現(xiàn)。

 

    與郭生的自滿不進則退不同，管理者的自以為是往往是在保持既定的利益格局，等于在為相關主體的利益增長設置障礙，連同自己在他們那里曾經(jīng)獲得的支持也一筆抹殺。

 

    其實，打破既得利益格局，看起來會對既得利益群體造成一定的沖擊；但是應當看到，這樣可以遠離平衡態(tài)，從而獲得更多的活力，對于未來更為有利。耗散結(jié)構(gòu)理論告訴我們，系統(tǒng)只有在遠離平衡的條件下，才有可能向著有秩序、有組織、多功能的方向進化，即普利高津先生所謂“非平衡是有序之源”。這當然不是說要把現(xiàn)有的實體組織摧毀地越徹底越好，而是說要包容新生力量的訴求，樂見挑戰(zhàn)，不必將“反對變革 ”的帽子拿在手里，在話語權(quán)上設限；更不能在主流價值觀前“是”而今“非”的變化中，拿過去與現(xiàn)在、現(xiàn)在與未來之間的認同相互否定；只有順應變化，不惜暫時忍痛割愛，丟掉自己一度奉之為圭臬的東西，才能避免郭生那樣“大敗涂地不止”的周期律。

 

    鏈接：

 

    郭生是蒲松齡故鄉(xiāng)淄川東山的一個讀書人，他雖然學習比較刻苦，但在偏僻的山溝里得不到優(yōu)秀教師的指點，寫出的文章多有舛誤。郭生家里常有狐貍精出沒，并涂改郭生的文稿。郭生無奈向另一讀書人王生訴苦，王生發(fā)現(xiàn)狐貍精是在批改！郭生恍然大悟，按照狐貍精“涂抹”的思路鉆研，果然大有長進。逐漸地，狐貍精涂抹的少了，在文句下面點點兒表示肯定的多了，竟有幾篇通篇得到肯定。郭生隨后考中了秀才。

 

    在眾人的恭維聲中，郭生對狐貍精的“涂抹”不再當回事兒。但是當郭生向科舉的更高層級沖刺時，發(fā)現(xiàn)狐貍精的“涂抹”又增多了。這時的郭生心氣兒越來越高，認為狐貍精是在添亂。為了驗證這一點，郭生把過去被狐貍精通篇肯定的文稿又謄寫了一遍，放在案頭，竟被其涂得一片狼藉。郭生于是斷定狐貍精徹底不值得信賴，否則為什么“前是而今非”呢？可惜的是，郭生從此再無大的作為，在考場上的排名越來越靠后。